2013年11月1日 星期五

【編輯室報告】澳門特輯


上有加餐食,下有長相憶。

自小家裡有個規矩,晚輩得勸長輩用餐,人齊了大夥兒方能動筷子。每天夜裡,總是我先挨個喊過一遍,弟弟複誦一次,習慣成自然,像是一場儀式。奶奶過世以後,我決計不再領頭喊人吃飯了,時隔多年,我們都逐漸淡忘了這項傳統。因為我知道,直到現在,我終究會下意識地脫口說出「爹地媽咪奶奶食飯」,在那當下,我就不得不承認:家裡已經少了一個人。

若干年前,我從香港來到台北。為了銜接進度,學校特意安排了課後輔導,替我補習注音符號。望著那些宛如來自火星的奇異符碼,我心想,自己尚且如此,又何況是一句國語都不會說的奶奶。於是我才明白,媽咪持家以後,奶奶何以仍舊進出廚房,在電鍋置上一小碟子鹹魚。當炊煙蒸騰出那股挾帶著海風鹹腥氣的霉香,彷彿一切如昔。

這些年來,香港商店街幾番輪轉,尋常的海味乾貨唯有到巷弄裡找去了。以至於在澳門路環,漁人船家門前支起了架子晾曬花膠海參,魚欄(販售海鮮加工製品的專賣店)的老太太見我來了,連忙丟下碗筷招呼,我朝她的餐桌望去,正是一小碟子摻了薑絲香油清蒸的鹹魚。此情此景幾乎使我下淚,我在香港找不到的,竟在澳門找到了。

澳門無非是這麼一座城市。從前在香港並不覺得,如今在台北反而更心同此理了些。一如我們出國旅行,每每同人介紹「I’m from Taiwan, the opposite of Mainland China」,澳門人興許會說「I’m from Macau, the opposite of Hong Kong」。這時我突然能夠理解,我們都在彼岸一定的光環包圍下,養成如此敦厚恭誠的性格。原來千萬遊客川流往來之間,還是有人樂意經營一爿不甚起眼的鹹魚舖子。

採訪人物的時候,亞正同我分享了他的童年時光。從金錢餅到雞公欖,記憶都圍繞著食物開展。我不由得想起家裡另一項規矩:吃飯時各有固定座位。奶奶就坐在我對過,因而那一小碟子鹹魚總是擱在我面前。從前,我盡可能地不去碰它,我向來不喜歡那股子鹹腥氣;現在,我卻只想著能帶一尾回家。而我還想說那一句久違了的:爹地媽咪奶奶食飯。

企劃主編

鄺介文

以上內容摘自《旅讀中國》2013/11月號澳門特輯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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